初识椰子树,只在银幕里。尽管那时候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上小学那会儿,是合作社时期,农村的温饱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爬树就成了缺少玩具和娱乐设施的农村孩子们业余活动的重要内容。黄土高原上称得上高大的树种里,无论是皮质光滑的钻天杨,还是树冠庞大、枝杈丛生的泡桐树和洋槐树,都是我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土匪们”的攀爬目标。村子里年龄不相上下的一群男孩子中,我是爬树能手里的佼佼者。但凡比赛爬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赢,包括那些年龄大过我一些的孩子,大多都是手下败将。因此我从小就对树木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和征服欲望。

  

  有一天晚上,村子的大庙广场上放映电影《红色娘子军》,银幕上出现的一种“怪树”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种树高大挺拔,无枝无蔓、一柱擎天;粗直的主干上顶着一片片欣长的芭蕉扇般的叶子,看起来真像一把撑开的大雨伞。我问旁边的安子哥,他只是撇撇嘴,不服气的说,要是爬这种树,他肯定能赢。回家后又问大人们,沉迷于剧情的他们也说不上来。没有答案,我只能把对椰子树的好奇深深埋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再遇椰之惑,却在古诗中。虽结果不尽如人意,然心存感激。

  

  上初二时,读一本课外书,里面有一首宋代诗人陆游写的《末题》。全诗写道:“一身只付鸡栖上,万卷真藏椰子中。嘉定三年正月後,不知几度醉春风?”对诗里的“万卷真藏椰子中”犹不理解,就去问教语文课的侯明发老师。侯老师身材瘦削,五十多岁了,行将退休,由于远视,看书时胳膊伸得直直的、头向后仰的动作常常被调皮的学生模仿。或许因为我学习成绩好,加上和他的幺侄是同桌好友,所以平时深得他的喜爱。侯老师看了,然后把诗句抄在本子上,对我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有了答案再说给你。”

  

  过了几天,侯老师叫了我去,说道:“你问的问题,我去县里的新华书店查了,很抱歉,答案并不理想。”然后他递给我一张纸,继续说:“你看看,这只是我查到的有关椰子树的资料。这种树生长在南方,咱们这儿没有,具体长啥模样我也没见过,只听说它的果汁是白色的,跟牛奶差不多,会不会是造纸做书的原料?这个还不得而知。你以后有兴趣,再多查查其他资料。至于这首诗,还得你自己回去好好体会。”我拿着那张誊写整齐的纸回到教室,他的幺侄很生气地告诉我,侯老师天没亮就骑车去县城,结果在下坡时自行车刹车皮磨掉了,摔倒在路边,扭伤了腰,擦破了小腿。听完我就愣了,心里感到很是不安。内疚之余,小心翼翼地把侯老师的那张珍贵的手迹折起来夹进笔记本里,留作纪念,附带着的还有那关于椰子和诗的疑惑。三十多年过去了,尊敬的侯老师也离开人世好些年了,每当我翻开那张写有椰树的纸,看着那刚劲有力的笔迹,他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对侯老师一直心存感激,愿他老人家在那边一切安好!

  


  拥抱椰子树,从踏上海南岛的那一刻起;深交椰子树,缘于我和它们毗邻而居。从此无论咫尺天涯,椰树就成了我紧紧依赖的精神挚友和倾诉对象。

  

  1998年5月,我怀揣着一张工作调令,孤身一人登上了梦寐以求的海南岛,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闯海热潮中。十九年里,我的足迹走遍了琼岛的角角落落,陶醉于宝岛那天然去雕饰的大自然魅力:热烈而恩泽四方的阳光,洁白而柔软如棉的沙滩,干净而一望无际的海水和清新而透人心扉的空气。然而和海岛土著人一样,貌不惊人的椰子树却渐渐占据了我的思想,成了我的最爱。一切如春风化雨,真正应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在海南岛,椰子树是最常见的,也是最普通的!城市里,大街小巷、马路两边的景观离不了椰子树,公园里休闲纳凉少不了椰子树,妆扮小区、美化环境更是首选椰子树;在农村,房前屋后,村边巷尾,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椰子树的身影;蜿蜒的海岸线,成片成排的椰子树扎根沙丘,防风抗浪;巨石嶙峋的山峰,依然有高大挺拔的椰子树迎接朝霞。“独立无枝挺碧空,一头凤尾啸熏风。”海南岛号称“椰岛”,椰子树当之无愧!

  

  在海南岛,椰子树最招海南人喜爱,也是最具神话色彩的!海南人把椰子树通常叫做“吉祥树”、“当家树”、“生命树”,简直奉若神灵。内涵步步升华,通过名字可见一斑。还有椰树文化更是渗透到了民俗生活的各个阶段。譬如:男女相爱时,栽两棵椰树,叫“情侣椰”;订亲时,男子带两颗椰苗当作聘礼,叫“定婚椰”;女子出嫁时,陪送两颗椰子当作嫁妆,叫“圆房椰”;结婚时夫妻要栽两棵椰树,叫“夫妻椰”;孩子满月时,父母植椰树,叫“子女椰”;丈夫外出时,妻子植椰树,叫“盼夫椰”;就连嘉宾来访,也要植椰树,叫“纪念椰”;还要选上好的椰子酬宾,叫“待客椰”;至于田间宅旁种植的椰树,起名“地界椰”;最后收获时会择优留用,称作“留种椰”等等。各种叫法,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跟有关椰树的各种神话传说一样,无不说明椰树和人们生活的紧密,无不体现了海南人对椰树的特别喜爱。

  

  在海南岛,椰子树是最无私的,更是别无所求的!椰子果肉可做食品,有椰蓉、椰油、椰子粉、椰子糖、椰子饭等,以饱腹欲;其果汁可做饮料,有椰子奶、椰子汁等,以飨口舌;其果壳风干可做各种工艺品、雕饰等,以享眼福;其叶可编席子,外壳纤维可织网造垫,以资家用;其树干可建桥、造筏、盖房子等,以便民利;更难能可贵的,其根、皮可入药,以解民难。海南人常讲,“椰树有一千零一用”,名副其实地道出了椰子树“宝树”的潜质!椰子树于无声处,奉献自身,无怪乎有诗赞曰:“玉液甘供千口渴,常青愿献万家荫。一生辛苦为谁好,永驻民间百姓亲。”

  

  我对椰子树的喜爱也体现在对居住房子的选择上。当年选房子位置时,小区边沿拐角的地方,开发商利用起来开辟成地面停车库,并栽植椰子树定位隔离,加上人行道两边的椰子树和大叶榕树,郁郁葱葱,非常安静,特别适合幻想的我。在选择楼层的时候,我直奔四层,一簇簇蒲扇般椰叶恰好等高,一眼看去满满的绿色,这分明就是注定为我而设呀!不顾爱人的反对,我坚定选择了它,就是为了拥有一片椰林,一片自己喜爱的绿色和一个倾诉文字的知己。

  

  没想到几年后的一次台风让我真真正正体会了一次当初选择的正确性,明白了海南人偏爱椰树的原因。2014年7月18日傍晚时分,十七级超强台风“威马逊”从海南省文昌市翁田镇沿海登陆,掠过琼岛北部。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来。阳台的玻璃门、房间玻璃窗随着风向的变化发出吱吱嘎嘎的凄惨的金属摩擦声,汇集其上的水流在风力的作用下,逆势向上涌动,从上沿缝隙里灌进房间,一时间全家进入了抗洪总动员。此刻电也停了,狂风的叫嚣声,树枝碰撞声、折断声,高层窗户拍打声和玻璃破碎声夹杂一起,折磨着人们脆弱的神经。透过窗户,面对风魔的摧残,我却看到了椰子树整齐、统一的舞姿,是那么的桀骜不驯和令人赞叹!顺着风向的椰叶,叶柄伸得直直的,剑形的小叶片有规律的上下剧烈抖动,像漂浮在水上一样,发出持续的胜利的高音;侧对着风向的椰叶,叶柄曲弓一样的弯着,条条剑叶顺着风势,时而张,时而合,时而摔打,那一声声爆破音,如同划龙舟的桨一般整齐,及时地调整着主干的平衡;迎着风向的椰叶,叶柄背身扬起,两侧的小叶片齐齐合拢,整个好似一面面升起的船帆,发出沉着而坚决的低吼,宣泄着自己的决心和斗志。一行行,一片片,临危不乱。任尔东西南北风,自有预谋在心中。我被椰子树的顽强深深震撼了!

  

  “威马逊”横行肆虐一整夜,满目疮痍遍人间。天亮后,风息雨住,凄惨的景象令人不忍直视。马路上,粗壮的钢制广告牌被拦腰折断,高大的供电铁塔扭曲变形乃至倒伏,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小区里,虬枝婆娑的大叶榕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倒卧在地;碗口粗的樟树被齐生生地从中扭断,露出白森森的撕裂伤。这时候你再看,只有那一棵棵椰树,昂首挺立,迎着太阳,保持着胜利者的姿态,展现自己的那一片绿,默默抚慰受惊的人们。劫后重生,我为椰子树的胜利而热泪盈眶!

  

  静坐书房,放眼望去。椰子树,安静处亭亭如盖,遮阳纳荫;微风起舞姿绰约,气定神闲;狂风至则众志成城,岿然不动。海南的椰子树,美丽的树,传奇的树,海南人的树!结缘椰树,幸甚至哉

  

  作者简介:崔养平,男,汉族,陕西乾县人,喜好文字,随缘自适。现居海口。在人生的旅途中汲取一点文化元素,好让心灵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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