腚孔中的美食


李  双



        谭系云,女,华侨,1972年从印尼归国,被安排在贵阳市某中学任教。谭老师小小巧巧的,很秀气,很文静,把学校里的喧闹反衬得十分浅薄。说她美吧,大家都点头,偏又说不出美在哪里。总之,是看一眼不怎样,但看过一眼后还想再看一眼,越看越有味的女人,杀伤力不可低估。总之,寻常脂粉们,哪堪与她相比。只是她的行为颇有几分怪异:明明住在城里,却养了一只大山羊;众人都爱吃大米,她偏偏喜欢吃麦粒。当时尚无“另类”这个词,更没有“新新人类”这个词,所以,众同事以及众学生,扫向谭老师的眼光,总是充满狐疑的。

        不过,除了养山羊和吃麦粒,谭老师和同胞们还是挺合拍的。



        谭老师遛羊时,山羊若随地撒了小粪蛋,她会小心翼翼地一粒粒捡走;不是扫走,是捡走。捡走了,并没有随手丢进垃圾桶,而是用报纸仔细裹成一个精致的小包,抱在怀里带回家。说到底,她的怪异还得加上捡粪蛋。

        一天,王老师去好友谭老师家串门,看见她捧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麦粒,正在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出于好奇,王老师应邀舀了一勺,总算“逮”住了一口,还真是——唉呀,香!香!

        告辞时,王老师看见谭老师在床边——当时贵阳鲜见沙发,客人坐床很常见。——整理她刚刚坐出的屁股印。偶一回头,又发现那乖乖地呆在角落里的山羊,吃的也是麦粒,不过,是生麦粒。还有,羊的粪蛋,全被规规矩矩地装进了一只原本干干净净的筲箕里。怎么用筲箕装垃圾呢?想想谭老师本来就是个怪人,她也就没往心里记。

        另一天晚上,王老师惦记着香喷喷的胖麦粒,又去串门——是一下闪进去的。谭老师听到脚步声,几茎黑发立刻逃窜到额前,惊慌失措地从厨房里撞出来,打翻了手里湿淋淋的筲箕;筲箕里业已膨胀的生麦粒,连同黑色的糊状物,浆满了一地。王老师皱皱眉头,奇怪地说:“不就是淘洗麦粒吗……”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串宏亮的羊子叫声。王老师循声望去,首先看见了山羊,继而看见了山羊的粪蛋——它们都呈现着原始状态,静静地安卧在另一只筲箕里,堆成了一座小“金字塔”。王老师的心一紧,像是被巨手狠狠捏了一下。



        谭老师低下头,用极其友善的语调和她搭话,王老师没有理睬,而是挤开门,呕吐着用肩膀向前狂撞,在一片夜色中起伏逃去。谭老师还未学会假装无辜,只能满面羞屈地咬紧了湿润而饱满的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晃动游走,恨不得找个地方藏好自己的脸。

        “谭老师吃羊粪里的麦粒!”次日,校园里便传开了这条惊人的消息。王老师传是因为愤怒,别人跟着传是因为好奇。义务宣传员的阵容越来越大,组成队伍,从这家伸到那家,或从这班伸进那班。王老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吞了一勺羊粪里的麦粒,能不愤怒吗?听到王老师的控诉,众人哄地笑了,立刻又收住声,明白当着她的面是不该笑的;可是已经笑出的声音早就跑散了,无法追回,只好装模作样地坚持听她的宣讲,算是回报。

        谭老师把隐私暴露之事窖在心里怄,怄来怄去怄尖了下巴;也不思茶饭,硬把身材饿得超好。她去授课时,如果逆风,便会迟到;反之,则可能踩着头节课的下课铃声冲进教室。

        看来“弱不禁风”一词,并不夸张。其实也没有谁对她怎么样。但是人与人相处,一但客气得不得了,那就是有隔阂了。人们常听到她的哭声,哭得很伤心,并且有种永不停歇的意思,左邻右舍会在哭声里逃走。谭老师想改变这种状况。其方法是:无论谁说话,说的什么话,她都会紧跟着“哼哼哼”地笑上几声。旁人没准备,往往被吓一跳。这当然收不到好效果。谭老师孤独了一两年,仍然不能自救,只好又侨居于印尼。此前她是否继续“顶风作案”,不得而知。



        大约四十年后,王老师退休了。其实早就退休了,但接着返聘。现在,王老师累了,回到了故乡四川。

        闲来无事,王老师常常潜心自学“毛著”和“邓选”,以及《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一直保持着进取心。学累了,便弄些小菜,喝杯咖啡(她从不喝酒)。王老师以前是个“好吃鬼”,后来是位“美食家”,这两点,早先的老同事都是晓得的。她喝遍了所知的名牌咖啡,最后选中一个牌子“科尔比·拿克”。因为这种咖啡,味道最美。如此这般,虽然王老师年过七旬了,脸上仍然固执地滞留着残余的青春风采,像是永远自称四十九岁的老乡刘晓庆。

        20017年春季的一天,王老师买了一份《世界经济报》,先是搞明白了,咖啡最早产于埃塞俄比亚的KAFFEE(咖法)地区。13世纪,阿拉伯商人把咖啡树苗带到也门和沙特阿拉伯一带,然后随商船流向东亚、欧洲、美洲,最终传遍全球,KAFFEE(咖法)也成了COFFEE(咖啡)。接着浏览到一条新闻标题:《印尼XX公司董事长谈王牌咖啡科尔比·拿克》,连忙追看内文。这一看,吃惊不小。这家公司生产的咖啡,原料取自尚未被猫(叫“椰子猫”)消化掉的咖啡豆。原来,猫的消化液中,饱含了乳酸菌,能将咖啡豆的蛋白质分解成微粒,使其香味释放到极至。更让她吃惊的是:那位“年逾七旬,风彩依旧的女性,正是董事长谭系云。”

        王老师发了一阵呆,突然明白,这四十多年,谭老师活出了常人难以达到的境地,活出了自我,诠释了人生,创造了经天纬地的大智大勇大美,值得模拟,值得复制。



        王老师读报,是悄悄进行的,谁也不晓得;她新添的“习惯”——整理床上的屁股印,也无人晓得。邻居们晓得的,是她从儿童乐园买回了一只拉车的“退役”山羊,并自语:“怪不得她那么漂亮!”又自语:“这道工序至关重要!”闹了半天,她在继续品尝优质咖啡的同时,还没忘掉那经肠道加工过的水煮麦粒。

        唉,谁叫她最响亮的虚名,是资深美食家呢!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李双,祖籍四川简阳,生于贵阳,居成都32年;现居墨尔本(中国护照)。1979年毕业于简阳县龙云公社小学“戴帽”初中部附设高中班。1985年发表小说处女作。曾任报社编辑、记者。1993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系墨尔本华文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蝴蝶村纪事》、《男人女人沙皮狗》、《西胜街们的这个那个》、《少女梅崽和小男生霜娃》,长篇记实散文《半生记》,散文集《寻找妻子》、《贵阳风马牛》、《成都风马牛》、《简阳风土记》,诗集《感受生活》、《李双乡村诗集》,短篇小说四十余篇及随笔2000余篇,共计四百余万字。在历届全国性征文大赛中,获一等奖八次、二等奖十次、三等奖十五次;中篇小说《万元户寨子奇遇》获四川省职工文艺创作三等奖,曾获四川省十佳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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