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克修是一位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著名青年诗人，以组诗《海南六日游》、《某县城规划》、《还乡日记》等为代表的诗作，获得过《诗歌月刊》和《星星》诗刊两家主办的"2003中国年度诗歌奖"，参加过诗刊社第19届青春诗会。诗作被选人《被遗忘的诗歌经典》等数十部文集。2006年，获得由当代汉语诗歌研究中心、羊城晚报、诗歌月刊、天涯社区联合主办的"当代十大新锐诗人"称号。著有诗集《三重奏》。为湖南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



海南六日游

 

 

1、长沙—海口

 

 

“我将带给你们一段完美的假期。”

导游激动的腔调来自于

职业习惯。未来几天，她的上帝

将由建筑师、幼师、银行职员

公务员、保险业务员、退休工人

和几个身份模糊的人组成

 

大巴上，行程和注意事项被一再

重申：吃饭、睡眠、交通……

“飞机将于10:30分从长沙出发。”

如果准点，从秋天到夏天，就

相隔90分钟。只差了提醒

少带一件秋衣，多带一缕凉风

 

“海南是一片处女地。不到海南，

不知道身体有多差。”导游脸上现出

诡异的笑容。她的潜台词是：

一个市场经济的飞吻，让一个

羞涩的岛屿，发育成一个激动的

省份，并有着旅游业的好前程

 

靠紧急出口的位置，被两个人

低声争论。公务员，端惯铁饭碗的人

当然谨慎。保险业务员，

为别人推销风险的人，也不担心

影响自己的营生。但个别人的

想法，不影响飞机安稳航行

 

 

2、海口

 

 

“我是第二次来海口

是不是这里，已经难以辨认”

30年前，老工人是这里的退伍兵

“那里应该有成片的椰子树”

他手指的地方，是一片稀疏

但煞有介事的热带园林

和一些风格迥异的新建筑群

“玻璃幕墙的反光让人头晕”

 

反光，和一些停工的建筑，凑成

符合后现代美学特征的街景

满街的湘菜川味、东北水饺，

这座城市正被外乡人占领

北方来的女孩，被闷热的天气宠坏

一年四季穿着吊带背心

下午四点，才如梦初醒

头发蓬松，占领附近的电话亭

 

满街的右态车，调教你

右手握方向盘，左手挂档

也不能修改道路的行驶方向

和交通规章。却有助于

提示主人的大概身份

投资码头的富翁，遇上了

难言苦衷，变得神情恍惚

骑一辆旧单车，在小巷里逡巡

 

崇尚构图美学的建筑师，被斑驳的

电线杆吸引：老军医发明了

新专利，让他对不检点的生活

重新拾起信心。他身后的

市规划局，正在展示法国人设计的

城市中心模型：老机场变成了

椭圆形草坪，被高层建筑围合

像一只硕大的浴盆

 

 

3、兴隆温泉

 

 

“我带你们来一处人间仙境。”

尤其被夕阳映照，被群山簇拥

伸手就能抓一把稠密的鸟鸣

正适合住上一群美丽的精灵

“这里的温泉可以治病

可以让你们彻底放松。”

 

晚餐后的自由活动时间

赶上夜幕降临。旅游胜地

刚从一整天的昏睡中苏醒

夜总会、KTV、茶馆的旗号

在燥热的风中飘动

在彩灯中酝酿某种醺人气氛

 

习惯性的散步，当心

被一张纸质的笑容绊住：

先生，500元，让你焕发青春

声音甜蜜，像深山里的夜莺

你可以还价，但不能要求

花双倍的价钱返老还童

 

地毯发霉的旅游酒店

长着艳丽的洗浴中心

有低眉顺眼的小生宽衣

有睡眼朦胧的少女松骨

她们有一门特殊的技艺

让你支取两个钟点的爱情

 

由于锅炉检修，天然温泉

暂停使用。投诉是无效的

内线电话只通向盲音

和天使的询问：要上房服务吗？

她们把王菲的歌唱

当成了职业：只爱陌生人

 

 

4、在路上

 

 

环岛高速公路上，上了岁数的

旅游巴士，对自己的速度

显示出良好耐心。好在

有空调和窗帘，对拥挤在

车外的阳光和热浪设置了疑问

仅有的盒带里，几首含混的

闽南歌曲被反复播放，对这个

下午的枯燥进行充分地验证

 

导游再次朗读了余下的行程：

到下一景点还有近50分钟，

我讲一个笑话，给大伙儿提提神

第一个段子基本没有反应

她接下来掺入了色情

总算获得了幼师的哄然笑声

和老工人用呼噜发出的外交辞令

“你们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

 

公务员和保险业务员

坐在第一排，从两个角度

探讨出了保险业的前景

组织部的工作让公务员

忧心忡忡：从保险角度出发

应该将领导喜欢的人，提到

领导岗位上；群众喜欢的人，

让他继续生活于群众之中？

 

一罐椰汁将我领进了前天的

晚报：一次重要会议胜利闭幕

一件经年的债务纠纷有了结论

一个堕落的男人，被女儿感化

正改邪归正。粗心的编辑

让最怕曝光的小姐有了福分：

依偎着京城来的名人

光彩照人地上了图片新闻

 

 

5、天涯海角

 

 

如果不经过行程的精密安排

让人全身疲惫，怎能随便到达

这汉语修辞里最遥远的远方

“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

春常在……”酷日下，最先

迎接我们的，是一台搞错了

气候的老式录音机。那么

摊主兜售的纪念品也不敢轻信

 

“这里停留两个小时。”导游

习惯于用时间的长度测算旅游地的

景观指数。“对风景的误读是一种

性。”基于一位诗人的

忠告，我开始了认真的凝望

阳光照射下，近处是白色的

沙滩，绿色的椰林；远处蓝色的

海水，喧哗着，并不显得郁闷

 

一阵现实主义的铃声打断了

我的迷惘。“喂，阿丽吗？我在

海角天涯，就一个人。”他旁若无人地

通话，柔情蜜意裹着粗犷的笑声

电话里的人显然处于热恋之中

有近乎愚笨的耐心，却欠缺

鉴别的学问。他左手拿手机

右手试图将一个软绵绵的女子扶稳

 

还剩十分钟。有人用来赞颂

有人仍用来拍照，但发明了

更好的姿势，以便

裁下一片最好的海挂进客厅

真实的阳光、海水、沙滩、椰林

将留在原地，继续接纳一些

莽撞的抒情。或作为装修材料

镶进一些办公室和表格里的梦

 

 

6、海口—长沙

 

 

如果准点，从秋天到夏天

需要90分钟。反过来

从夏天到秋天，就算准点

等号也被替换成了疑问

老工人遗失了身份证

一生的谨慎输给了年龄

当老实人被运送安全规则的使者

拒绝，顺利登机的有：

 

银行职员半价买的珍珠项链

三元一只的贝壳里蜷缩的

海啸声；幼师留在底片上的

倩影；建筑师的又一次初恋心境

公务员和保险业务员

必将带来的讨论；几具

消化过生猛海鲜却愈加困顿的肉体；

一个被暴雨按住了翅膀的灵魂

 

“你们是否已熟悉了这个省份？

从地图上看，我国就像一只鸡的

图案。海南是它伸出的一只脚。”

“如果有兴趣，可以从这只脚开始

到达鸡的腹部，胸部，头部，

背部，最后是新疆，鸡的尾部。”

“各位，请系好安全带。”

——否则，将滑入集体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