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他Vol.74 | 蒋蓝诗歌(主持/霜扣儿)

深夜，我坐在骑楼下吃一般的椰子

月亮比更圆

夜风把月亮的椰汁撒满街区

我看见我，一个很像我的少年

比我更帅气地搂住了一把纤腰

他用手梳理乱麻

举起藏匿在掌中的落日

发出昏鸦的欢叫

他在风里转身讨好黑暗

把三十年光阴抱在怀里

他的卷发遮住了另外一个轶事

女脸像椰子上砍开的缺口

泻着月光，也流淌椰汁

我从蒋蓝身边走过

他们挪开身！他说，你好

我说，兄弟：借个火！

劲风，破夜
可以听到冷杉开裂之声
离枝，落地，闷雷砸亮山溪
让我想起唐朝雷琴收纳的闪电

风从山顶偷来冰雪
在丛林上挂起一轮斜月
那是拒绝融解的长愁
风甚至从山坳怪石吹出一道
纷披山林的豹吼
击穿了偈颂与枭鸣
在九寨的花园摆出梅花阵

风吹倒了花架
吹落了鸟巢
惊慌的鸟儿张开了剪刀
风把那些千古不去的情愁收往山巅
把经幡从长空一字排开
这可以让歪斜的雁阵
栖息而眠

我站在风中远望旗云下的旗树
捡起几片从未见过的彩叶，瞬即掌心凝雪
我知道有些归去可以很小、很轻
也知道有些鸿毛比山岳更靠近天庭

云翅划过夜水
星星的沙盘变幻未定
我在倦意里走神
可能深陷其中，也可能涉险回来

这里有一种力量让我柔化
让我越来越薄
保险丝那样软，那般锃亮
就像光爬上诺日朗瀑布的粉墙，掏走迷梦
还没忘记
映照低飞的格桑花

我可以绷紧筋骨
像砍刀一般直率，有时
卡在木柴中间
我就正好回望
松香是如何锲入锈迹的
松萝是如何飘拂为时间钟摆的
我幸福得如同注视庖丁利刃的牦牛

我一直在学习冷却之术
灰烬已被风带往山野
无垢的水体不载星宿的秘密与城府
直到斧柄长出了绿芽
石头开花，又谢了
直到我的体内
飞起大朵大朵的花

远远的抛开钥匙和密码
我来了
看到松鼠从树巢伸出了脑袋
它用松果堵住纤弱的天光——
谢天谢地
我可以不再怀念远方

你在我眼皮下戏弄我
把眼光搅成一团乱麻
你在读音里反切出走
你从一滴墨汁里变成歧义
从我的太阳穴凿洞而出
你的针脚带起了丝绸的古意

我听见你体内的发条嘎嘎弹动
你是时间最狡黠的舞步
你不动，就是一颗失恋的红豆
你展翅起身之际
就像最高的马鬃上
刚刚醒来的汗珠

现在，你就埋伏在书页间
耐心地啃噬文字的肢体
直至成为字义的兄弟
在一个连死亡也拒绝降临的夜晚
就像一只鸟儿
拔光羽毛成为人民的女人 

天籁没有声音

树的耳朵听得见

乌鸦的耳朵听得见

豹子的耳朵更听得见

我和你听不见

从万物竖起的耳朵上

知道天籁一步一步来了

我只能听到一些平常之声

从树梢从草地从水面

从你丝绸的叫喊中

声音把我内心的斧头大卸八块

铁、白亮的刃、木柄和缠绕的灵

声音把我的仇恨与悔意

我的骨头我的肉一点点磨成香灰

我提前看见自己成为骨灰的时辰

那些声音吹气如兰

我被一点点重新塑造

我是粮食我是眼泪我是墨汁

我还是我，你是我的女人

我随时可以从虚空中取出一把刀

也可以取出，一匹照亮殿堂的红绸

你只能学会火中取栗

还应该学习，从火中取焰

如同从黑夜取走纯黑

为黑暗昭雪

我和你，听不到天籁

但能在声音里，死去活来

是多么不易啊

之一

逆光下的午睡

故乡的女人侧卧乌云

将往事紧抱胸前

她的腰后是一马平川的果林

一条从她梦里路过的花蛇

受无意识的动作而惊吓

将她的果汁流成火焰

像糖，定要嫁给白盐

故乡的女人用给我擦过脚的长发

绞缠蛇路

蛇回到梦田

为乌云镶出金边

一个纯美的年代

总以没有面庞的举止

以肩和背接纳缓慢和清凉

酿成了远去的一脉青山

之二

所有的阳光涌过松林

在低地长成蔗田

故乡的女人蜂腰而荡漾

那寻找不到蜜的舌头

从她那里带走媚药

留下言路

黑暗的马群将我击倒

是为了让我与大地最后一次相依

故乡的女人把我扶起

像是从石印机揭下一张门神年画

我的前身是勇士

身后，是明日黄花

之三

就像螃蟹落入深井那样

回到故乡

因每次入水的方位不同

故能获得观天的角度

那是用盐铺就的道路

十万只马蹄把石灰岩磨成白盐的道路

清晨一场雨雪摊开灿烂的马皮

卷走了盐的女儿

一个人以肚腹行走的岁月

在于当我仰望星云时

我还是一把

不断收拢的卷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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