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一次真的会元气大伤,这两天躺在床上睡了有三十多个小时。


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醒与醉的界限其实只有那一帧而已。



前一秒你摸着自己滚烫的脸,不自控地发出笑声,身子盘着电梯拼命找寻着最自在的倚靠姿势。

前一秒你睁着双眼,闪闪烁烁,看光焰摇晃的大厅里人头攒动。桌上的空啤酒罐,立的立,倒的倒,奇形怪状。你忘记自己那一罐去哪了,明明刚刚才喝完。


唇齿间是碎碎念,喉咙里没有辣,是能量饮料的甜腻滋味。你还在挣扎着找他,可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从失去方向,到支撑不住任何一步,轰然倒下的那一刻,你看见的最后一个人是Thor


一刹那间脑海里闪现的是七年前第一次喝醉,在青岛咸涩的海风里,烧烤烟雾迷漫的街道上。当时身旁是父亲的怀抱,所以你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与不安。这次也一样,意识消散前你看见了Thor,一个你多么欣赏和为之自豪的男孩。咂了咂嘴,笑着地闭上眼,任由男男女女将你拖拽。

你知道你正放纵自己失去意识,并且预感到这串珠子一旦断裂,一旦掉落,就再也无法拼凑起来。可你已不想再作任何无意义的控制。



耳边响起那熟悉的男声时,你仿佛一下子记起了什么。

你记起来了;可是,你看不见。这种感觉太煎熬了。一个人就在你面前,你知道他在你身边,可你没办法睁开双眼捕捉他的影像,你完全看不见他,也捉不住他。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存在可你感受不到。你难过得想哭,难过得要死。你只能通过嚎叫,这种原始的方式,证明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还好你听到了那种真实。你的心落了下,落在地上,不想起来。


你感到很多双眼睛都在看向你,可是你却看不见他们,第一次产生完全混沌未知的恐惧。周围好黑好黑,你很难受,你说不出话了,你想睡了。



人声嘈杂,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抬起来送到什么地方去,但你一点也不想走。从黑暗到光明,是从隐秘走向暴露,你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你还是看不见,看不见是万恶的谁一定要把你送走,所以你拼命去抓,去打,去反抗。



直到身子掉落到柔软里,你还是很眷恋床的舒适。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一种方式能让你好受,所以你只能继续用声音表达控诉。

你说了好多好多话,是平日话语的总和。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nana,芳芳,咸鱼,Amy,她们耐心地看着你,附和你,想要安抚你,阻止你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因为有恃无恐,你的话更加多了,手也毫不安分了。你似乎提及了好多人,你无数次滚下床想要爬出门,你说出了压抑许久的千言万语,你一遍遍叫唤着同一个名字。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没有意识地,你就睡去了。




夜里你醒了,终于看得见视线之内的物体。可位置错乱,形态模糊。

这一次你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喉咙辣得要着火,但你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痛感与折磨。你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到处乱撞乱摸索。要水,要很凉很凉的水,要很凉很凉的东西。不然你可能就要燃烧而尽了。


你灌下视线之内唯一一瓶水,滚到了地上,努力把自己和地毯贴合地很近很近,因为在粗糙质感的地毯上,你才能感受到一种真实和愉悦,才能感到自己身体的痛苦透过摩擦传递给无灵之物,从而减少些许。


你隐约看到她们,有的睡在了沙发上,有的突然被惊醒,站起来望着你,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间你是很想说话的,你想告诉她们没事的,你们可以好好睡觉,我这样就很好。但你根本说不出口,痛苦封住你的喉,都只化作了呻吟与颤抖。


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你趴在桶上一口又一口狂吐,身体里那些不能消化、不能融合的火辣的液体正在咆哮着离开自己,有一种肮脏与罪恶被生生剥离和洗刷的感觉。虽是难熬的,但也是舒畅的。


你看见桶里已经盛了好多好多浑浊的液体,你觉得好脏,而你却还在呕吐,吐得内脏里每一寸都在抽搐,吐得那种味道似乎包裹了你的全身,没有人想要靠近你。你只是吐,可她们还是围着你,感到焦急。水分榨干的一刹那你本能地很想哭,为了自己,为了她们,为了这一切。



你力气耗尽,瘫倒在地,不知道已经多晚了。你的脑海里闪现记忆,一波又一波人来过,有些你看见了,有些你看不见。但你最后也没等来想要的那个人。终于,你放弃了,紧抱着湿漉漉的被子,混着酒水、泪水、汗水、唾液,把心放在肚子里,睡去了。



这是你二十年来第三次喝酒。

第一次你年少轻狂,在那座以酒为名的海滨城市大灌几杯,没有醉得很厉害,只是在海鲜和酒胡乱丢弃的街头坐着,骂了骂街,闷哼地哭。哭着说,酒好难喝,喝醉好难受,喝醉吃不了好吃的东西,我再也不要喝酒了。


第二次是朋友聚会,那天你真的非常开心,看着朋友给你满上的酒,放弃原则,抿了一小口,但当年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你还是理智地推开了酒杯。



第三次,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亢奋到喝了那么多啤酒还是不醉,你跑到楼下便利店,豪爽地对老板说,给我来一瓶白的,能喝醉的。可是又很怂地说,别太高了,我hold不住。


你接过老板手里的百年糊涂、红牛和杯子,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混喝红牛一命呜呼。你坐在大厅里一边说笑一边灌酒。直到最后一滴红牛耗尽,还剩下了那么多白酒,你还很清醒。可你不甘心,直接举起白色小瓷瓶,咕噜咕噜全喝下去了。你甚至不敢停都不敢停一下,怕被那股味道给震慑住,用最快的速度一饮而尽。你摇晃着往电梯走去时,身边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看着你。那时候你想的是,


喝酒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行为,被人这样看着就像裸奔被围观一样讨厌。



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完全断片,但记得住的也只是少数画面。没关系,你也不愿再记起来了。



有意识地喝醉自己,并且能够记住醉酒的感觉,是幸运也是不幸。因为这让你找到了一种全新的逃避的方式,以最消极的自我放弃的态度。


明明是那么痛苦的事情,但懦弱的人却能够于痛苦之中获得任凭酒精支配,任凭潜意识作弄的快感,失去理性的快感。


所有人都对你说,你很勇敢;甚至有人告诉你,你喝醉了很可爱。可亲身经历后你才明白,这不是勇敢,把自己全权交付给酒精,变成无脑的动物,去争取虚无的暂时的逃离,真的算不上勇敢。


算不上勇敢,但或许算得上一种必然,当很多事情很多感情很多思绪累积成山,理性的力量无法撼动这块绊脚石,所幸,还有酒,用一种几乎毁灭的方式让你看到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快乐与疯狂的可能性。


所以酒的本质是悲剧性的,你仿佛在赴一场失去人类智性的极乐之宴。



忽然一下更懂得Dionysian的含义,存在于艺术躯体的痛苦与狂欢交织的癫狂精神,倘若不能产生于意识而臻于完美,那就必须借助意识之下的灵感源流追求极致;

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直到最后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跌进另一个极端。


你说不清道不明,哪一种是美的,但世间的大多数对此有所判断。



再回到当日也许你不会这样去做了,再回到当日也许你还是有且只有这一个选择。但后来你确实就真的明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因为当你这样做了,其他所有人,都有权利不去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