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懂得彼此等待、彼此栽种、彼此付出,她和他爱的都不仅仅是自己。

他们用普通的方式守护了一场普通的爱情,守来守去,守成了一段小小的传奇。

…………

或许当你翻开这本书,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西太平洋温润的风正吹过如雪的沙滩、彩色的珊瑚礁,吹过死火山上的菖蒲,吹过这本《乖,摸摸头》的扉页……吹在椰子姑娘的面纱上。

白色婚纱裙角飞扬。

她或许正微笑着回答:YesI do

是啊,你我都是普通人,知事、定性、追梦、历劫、遇人、择城、静心、认命……嗖嗖嗖,一辈子普普通通地过去。

普通人就没机会成为传奇吗?

你想不想用普通人的方式活成一个传奇?

不是所有的绝世武功都必须照搬武林秘籍,真实的故事自有万钧之力。

我讲一个普通又真实的故事送给你。

祝你有缘有分有朝一日获得属于你自己的传奇。

(一)

我在江湖游历多年,女性朋友一箩筐,个中不乏奇葩,其中有个奇葩“三剑客”:可笑妹妹、月月老妞、椰子姑娘。

月月是北京妞,17岁开始独自旅行,两年内走完了大半个中国。从1999年起,她浪迹欧美大陆,十几年来独自旅居过二十多个国家、一百多座城市,然后回到北京,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箪食瓢饮在市井小巷。

从北回归线到南回归线,她的故事散落在大半个地球上,若有人爱读小故事,月月的经历是可以写一套系列丛书的,她若开笔,可以秒杀一货架的旅行文学。

但她不肯写,别人羡慕不已的经年旅行,于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生活。她不会刻意去渲染标榜什么,已然进入一种“无心常入俗,悟道不留痕”的境界中了。

我曾在拙作《他们最幸福》中记述过月月老妞的故事,我浪费了她的两个第一次:她第一次给男人下跪,以及她人生中第一次穿婚纱……因为我而穿婚纱。

这两个第一次都发生在同一个小时里。

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小时……

很多人爱那个故事,尤其爱月月的人生态度:欲扬先抑的成长。

具体故事不多讲了,月月后来因为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嫁给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理工男,婚礼时我担任的司仪。

我的微博里有婚礼的视频,自己翻去吧。

可笑妹妹是个暖宝宝。

她在嘉兴烟雨楼畔长大,原汁、原味、原厂出品的江南女子,软软糯糯,和五芳斋的粽子有一拼。

没人比她的脾气更好,没人比她人缘更好,没人比她更知书达理。

她长得和蒋雯丽简直一模一样。

我25岁那年,在成都宽巷子的龙堂青旅门前初见她,惊为天人。

那时,她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各地背包旅行,另外一半的时间在杭州开马场,骑马,养马,自己驯马,再烈的马到了她手里都乖得跟骡子似的。

我去内蒙古时被马踢过,蛋蛋差点儿碎在锡林郭勒草原上,故而对她肃然起敬,不敢动半分歪脑筋。

日子久了,两人性情相投,扎扎实实做了十年老友。

我一直觉得她蛮神秘,像古龙笔下的女子。

可笑后来混过滇西北,从此,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各地背包旅行,另外一半的时间用来开客栈。

她客栈的名字叫“子非鱼”,每个房间一种不同的香氛。我爱桂花,她常年把桂花味的房间留给我住,桂花味道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桂花味儿的枕巾上印满小鱼儿,床头摆上一只樱木花道的玩具公仔,也是桂花味道的。

她知道我喜欢樱木花道,专门淘宝来的。

可笑人缘极好,她爱听歌,当年丽江没有一家民谣酒吧肯收她的钱,大家都爱她,烟火气日渐浓郁的丽江,她是很多人心里的女神。

彼时我在丽江,晚上开酒吧,白天街头卖唱,日子过得丰盈。

我们一干流浪歌手在街头卖唱时,可笑妹妹常来帮忙卖碟。我们自己卖碟的套路一般是:您好,这是我们的原创民谣,欢迎听一下。

她不按套路出牌,兰花指拈起一张碟片,另外一根兰花指虚虚地往街心一点,她笑着说:过来一下好吗?

她笑得太温暖,被点中的路人傻呵呵地踱过来。

她把碟片轻轻塞到人家手中,压低声音悄悄地说:……我跟你讲哦,这些音乐很好听哦。

然后就卖出去了!

就卖出去了!

她不去售楼真可惜。

我知道世无完人,但相识近十年,我从未听到关于可笑的半句负面风评,反倒是许多江湖救急的故事被众人口口相传。她娟秀女子一枚,却远比许多大老爷们儿讲义气得多。

可笑是个好姑娘,货真价实的暖宝宝。

具体故事不多讲了,三万字也写不完。好人有好报,可笑妹妹后来嫁得很好,老公叫“法师”,胸大肌比臀大肌还要发达,听说是N多人心中的男神。

二人在杭州西湖边开了一家庭院客栈,叫“懒墅”,每年花一半的时间打理客栈,另外一半的时间手牵着手去旅行。

可笑当年的婚礼仪式办在阳朔,她只发了80张请柬,全国各地却飞来二百多个老友。男男女女一堆人在司仪的指挥下,齐心合力把她老公扔进了游泳池,他刚爬上来,又把他举起来丢进去。

水花溅得有八尺高,大家咬着后槽牙笑个不停。法师在水里一起一浮,白衬衫贴在身上两点全漏,他捂着胸口也满面笑容。

他指着可笑喊:我的!

然后仰天大笑。

那是场完美的婚礼。

婚礼时我担任的司仪。

月月是大御姐范儿,风味独特,像只嘎嘣脆的大苹果。可笑是女神软妹子,清香宜人,像个粉嫩粉嫩的大桃子。

每个女人都是一种水果,富含的维生素各不相同,大鸭梨、小白杏、车厘子、红毛丹、西瓜、葡萄干……

还有椰子。

你见过椰子没?

圆圆的一个,高高地挂在树上,壳硬得可以砸死人。

你去啃它的外皮,苦死你涩死你,牙给你硌掉。

别来硬的,想办法抠开一个小口子往里看——水波荡漾,淡牛乳一样的内心。

吸管插进去,嘬吧,吧唧着嘴嘬。

不是很甜,却有一种奇妙的回甘,可以咂嘴细品,也可以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咽。

一点儿都不腻。

椰子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它可以扑通一声掉进海中,随风逐浪上千公里,若遇见一个可心的小岛,就停下来靠岸,落地生根。

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轮到椰子姑娘登场了。

(二)

椰子姑娘的原产地不是海南,是川南,她的家乡最出名的特产有三样:恐龙、井盐、郭敬明。

她是典型的蜀地美女,白齿红唇、大眼生生,走起路来风风火火,齐肩发甩来甩去,高跟鞋咯噔咯噔响成一串儿……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模样。

确实不好惹。

月月一般习惯喊我:大冰冰儿。京腔京韵,亲昵又中听。

可笑一般喊我:大——冰——童鞋。吴侬软语,温温柔柔的,蛮受用。

我最头痛椰子姑娘喊我,她一张嘴我就想给她缝起来,她直截了当地喊:大B!

他们自贡人说话从来不卷舌头,听起来像骂人。

B什么B,B你妹啊!

后面那个ing呢?

好烦啊,我不搭腔,给她看白眼球,她自己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川普”有问题,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接着喊大B。

有一回,她喊了四声,我没搭理她。她烦了,搓着手走到我面前,一手扶正我肩膀,一手捏了个拳头,一个直拳捣在我肋骨下面。

…………

后来她怎么喊我,我都应声。

椰子姑娘不是个女流氓,她那个时候已是业界知名的广告人,在电影植入广告方面颇有建树,电影《非诚勿扰》什么的都是她在做植入广告的策划执行。

执行力强的人往往是工作狂,我路过深圳时,曾去她的公司玩过一天,深深被震撼了。这哪儿是个女人啊,分明是个战地火线指挥官,排兵布阵,雷厉风行,挥斥方遒间杀气毕现。

将强强一帮,整间办公室里没有人在走路,所有人都是抱着文件小跑着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打印机嗡嗡直响,一屋子肾上腺素的味道。

中午她只有半小时的工作餐时间,她嗒嗒嗒地踩着高跟鞋,领着我抢电梯,进了茶餐厅只点牛肉面。我蛮委屈,我说:我要吃葱油鳜鱼,我要吃铁板牛肉!她说:不行,太慢,还是面条比较快。

我说:我是客人好不好,你就给客人吃碗面条啊。

她立马扭头喊服务生:给这个先生的面上加个蛋。

我说:我、不、吃!

她瞅我一眼,搓搓手,然后一手扶正我肩膀,一手捏了个拳头。

我说:……哎呀,牛肉面是吧?牛肉面可好吃了!其实我很喜欢吃牛肉面的呢……

电话铃声丁零零地响起来,她压低声音接电话:喂……好,冇得问题,我15分钟后赶到噻。

我心里一哆嗦,问:还吃吗?

她捧起腮帮子,冲我堆出满脸的笑,一扭头,麻利地弹了个响指:服务员,面条打包带走。

15分钟后,椰子姑娘坐在深圳华侨城的露天咖啡座上和客户开起了会。

我坐在隔壁的桌上吃我的牛肉面。

好尴尬,旁边都是喝茶喝咖啡的,就我一个人在吸溜吸溜地吃面条。

走得太匆忙,我的面上没有蛋。

椰子姑娘这样的职场女汉子,北上广每栋写字楼里都能找到雷同的模板,都市米贵,居之不易,体面的生存是场持久战,职场女人先是进化成男人,接着是铁人,然后是超人。

成千上万的女超人把工作当成最重要的轴心,一年到头围绕着这个轴心公转。不论是衣食住行、饮食男女……都或多或少地要兼顾这一轴心,轴心比天大,工作最重要,社交不过是工作的预热准备、售后服务或附属品,生活不过是工作的卫星。

椰子姑娘也是个女超人,但她这只超人好像和其他超人不太一样。

那天中午的牛肉面吃得我好委屈,但毕竟客随主便,她工作那么忙,不能给人家添乱,于是我忍,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晚饭再吃一次牛肉面,加蛋就行。

结果晚饭没有牛肉面。

快六点的时候,办公室里依旧是热火朝天。我歪在沙发上打瞌睡,椰子姑娘坐在旁边的工位里和人开碰头会,貌似在处理一个蛮棘手的执行方案,一堆人眉头紧锁,头冒青烟。

完了完了,我心说这是要加班加点的节奏啊,猴年马月才能吃上晚饭啊,看来是个未知数了。

我很懂事地爬起来去翻椰子姑娘的办公桌,翻出来一包饼干,又翻出一包饼干,然后很懂事地自己蹲到角落里去默默地啃饼干。

我很为自己的行为感动,做朋友就应该这样,要多换位思考,不能给人添乱。

话说这饼干怎么这么好吃……

正啃着呢,一双高跟鞋忽然停在我眼前,其中一只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踢到了我膝盖上。

椰子姑娘恶狠狠地把我拎起来:你怎么把我们的拍摄样品给吃了!

奶奶的,我怎么知道我吃的饼干是你们的拍摄样品啊……

委屈死我了,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几点下班?我自己垫点儿食儿吃还不行啊!

我一激动,满嘴的饼干渣子飞得有点儿凶。椰子姑娘像黄飞鸿一样跳到左边又跳到右边,各种躲避。她伸出一根手指敲自己的手表,恶狠狠地说:现在是5点59,再过一分钟下班,一分钟你都等不了吗?

她居然不加班?

我坐在车上直纳闷儿,刚刚还看到一堆人焦虑得头冒青烟,现在就放羊了?那没干完的工作怎么办?

椰子姑娘说:你瞎操什么心?我有我的工作计划和工作进度,谁说必须加班才能做好工作?

我说:你怎么这么抵触加班哦,怎么一点儿奉献精神都没有?

她一边开车一边反问我:大B,你觉得奉献精神和契约精神哪个更重要?

我说:我说不好,但是我觉得吧,应该一分为二辩证地去看待这个……

她说:你拉倒吧,听我说。

她换了一下挡,车窗外的高楼大厦纷纷倒退,她说:

公司发我薪水,那我就应该对得起这份薪水,这是一种必然的责任。但我在工作时间内履行这份责任就好,没必要搭上我的私人时间,否则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觉得最负责任的做法就是,上班认真工作,下班认真生活,二者谁都不要侵占对方的时间,这样才能保证质量。所以,姑娘我不加班。

我深不以为然:椰子姑娘你说得轻巧,但现实世界中,哪个领导乐意有这样的员工?对待工作的态度明显不够热情嘛。

椰子姑娘轻踩油门,她笑着瞥我一眼,说:热情和责任,哪个更持久?靠热情去维持的工作不见得能长久,靠契约精神去履行自己的责任才是王道。

我不服,我也是上了好些年班的人了。在我的经验中,领导都喜欢热爱加班、热爱奉献、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懂得付出、乐意牺牲自我的下属,无一例外。

椰子姑娘说:No(不),No,No,此言差矣,聪明的领导喜欢的都是有效率有质量的工作成效,而不是面儿上的努力认真。

她诋毁了全中国成千上万的领导,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我给她鼓了会儿掌。

但我还有个小小的疑问,既然她坚持主张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彼此不影响,那干吗中午连一碗面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椰子姑娘一边开车一边说:没文化真可怕。她问:中午那顿饭叫什么?

我说中午肯定叫中午饭喽,或者叫午餐,英语叫lunch。

她说错!咱们中午那顿饭,英语叫working lunch。

中文叫工、作、餐。

椰子姑娘把车一直开穿了深南大道,我们吃了美味的石斑鱼和烤生蚝,主食是炒河粉。我要求加一个蛋,被拒绝了,据说没有蛋。

我吃撑着了,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我没有拒绝几个小时后的消夜。我们喝了潮汕虾粥,吃了皮皮虾和一吨扇贝……没有蛋。

第二天是周末,她一早砸开我酒店的房门,拖我去喝早茶,喂我吃了莲蓉包、叉烧包、马蹄糕、虾饺、菜包、卤凤爪……

午饭吃的是肥牛火锅,下午茶吃的是芝士饼。晚饭时,她开车载我去大鹏古城吃私房菜,一推开门,满桌子足斤足两的客家菜。

我抠着门框不撒手。

我说:椰子姑娘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说:给我一碗面再加一个蛋就行了好吗……

椰子姑娘后来和可笑妹妹数落我,说我: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三)

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情比金坚。

有哲人曾说过,一个女人最大的同性对手不是婆婆,而是闺密。

这句话在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面前貌似不成立。

很多的闺密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对方男朋友了,她俩三十岁的时候还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像俩小姑娘一样,一点儿都不怕羞。

大部分的闺密都是从发小、同学、同事中发展而来的,偶尔也有对客户的逆袭,可笑和椰子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椰子是可笑从大街上捡的,拉萨是个福地,她俩在那里相识。

有个很奇妙的现象,旅行中结识的朋友,往往关系维系得最持久,远长于其他模式的友情。

我和椰子姑娘也相识在多年前的拉萨,当时我是拉萨“浮游吧”的掌柜,她是个自助旅行的过客。

第一面的印象很和谐,她给了我一瓶啤酒和狠狠的一巴掌。

我那时刚刚经历完一场漫长旅途:某天深夜在酒吧唱歌时,唱哭了一个女孩,然后因为一句玩笑,陪着这个女孩一步一步走去珠峰。

出发时,我只背了一只手鼓,那个女孩身上只有一串钥匙、一本护照和一台卡片相机,我俩身上都没什么钱。

路费是边走边挣出来的。

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一路卖唱,从拉萨的北京东路浮游吧里走到了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前。

珠峰下来后,女孩和我分别在定日县城,她道了声“再见”,孤身一人去了尼泊尔的方向,我沿着尚未修好的中尼公路一路卖唱回拉萨。

那个女孩不用手机,我没再见过她。

从拉萨出发时,我没关酒吧门,也没来得及和众人打招呼,导致民怨颇深,一回来就被揪斗了。

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我罚站,一边罚站一边坦白从宽。酒吧里那天还有两桌客人,面子丢到家了。

我把过程坦白了一遍后,发现捅了马蜂窝。

一堆人拍着桌子、拍着大腿开始指责我:那姑娘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万一饿死了怎么办?你一路卖唱把人家姑娘带到了珠峰,怎么就没能把人带回来?你怎么就能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我说:唉,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众人封住我的话头,继续数落我。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有些话我实在不愿挑明,还有些话实在懒得说出口……我有点儿烦了。

当时年轻,倔得很,我青着脸不再说话,推门出来,坐在台阶上抽烟。

一根烟没抽完,一支啤酒递到了我面前。

抬头一看……不认识,是个陌生人。

我接过啤酒,问:你谁啊?

陌生人操着一口川普说:兄弟伙,你往旁边坐坐,给我挪点儿地方噻。

陌生人坐下后,先是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啪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大声说道:做得好!

我吓了一跳,问:你干吗?

陌生人不接话茬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那个女孩子,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已经不想死了。

然后又说: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扭头盯着这陌生人看,好聪明的一双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把这个故事解读成了艳遇,只有这个陌生的客人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个女孩和过往的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不用手机,她那夜来到我的酒吧时,身无分文。

随便一首老歌就引得她泪水决堤……

她心中一定郁积了莫大的悲伤,很多的征兆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天晚上她已然打算放弃自己。

她心里应该全湿透了,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火苗。

她泪眼婆娑地开着玩笑,守着最后那一丁点儿火苗无力地反抗着自己,她站在悬崖边对我说:带我出去走走吧,去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儿的地方。

旁人听来不过一句玩笑,或许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

然后是两个陌生人的一段漫长旅途。

漫长的旅途结束时,她站在珠峰大本营的玛尼堆上对我说:你把在拉萨时唱哭我的那首歌再唱一次吧,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是哦,珠峰的那一刻,当她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不想死了。

我参与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修行,女主角最终重新找回了内心强大的力量,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这个故事中,我不过是个配角,戏份既已杀青,又何必狗尾续貂?

接下来的故事,她不需要旁人的陪伴了,单身上路就好,就像这个陌生人说的那样:这个不用手机的女孩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世界太大,难得遇到几个懂你的人,当浮一大白。

我坐在酒吧台阶上和那个陌生人喝掉了整一箱的拉萨啤酒,然后做了九年的朋友。

那个陌生人叫椰子姑娘。

八年后,我动笔把《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记录下来,放在书稿中。我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分别的过程,并援引了椰子姑娘当年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把初稿发给椰子姑娘看,她是那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回复我的邮件中帮我删改了故事的结尾,去掉了我和不用手机的女孩最后的分别,以及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解,电她。

彼时,椰子姑娘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清晨里反问我:大B,你三十几了?

我说:33岁啊。

椰子姑娘说:如果今天的你重回当年,你依旧会选择分别吗?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那个姑娘走下去?

我说: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

椰子姑娘说:不用解释给我听,去解释给自己听吧。

我说:我擦,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当年的我和当年的你,都远比今天年轻。

我说:闭嘴,杀死你。


我挂断电话,忆起珠峰脚下的岔路口,不用手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说:哦,那拜拜喽。

我独自走啊走啊走,面前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没有回头,没有走出百米后的转身相望,没有背景音乐蒙太奇长镜头。

没人告诉过我,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擦肩而过就是杳然一生。

2013年秋天,书稿面市,椰子姑娘删掉的结尾我没再加回去。

《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止于珠峰上的那一刻。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

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我把新书邮寄了一本给椰子姑娘,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很矫情地赠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与大椰子同学共勉。

她把我的书翻到《不用手机的女孩》那一篇,拍照发了朋友圈,就一句话:八年前的故事,今天画上句号了。

好吧,椰子,我的故事画上句号了,你的故事呢?

(四)

椰子姑娘有一段13年的漂流故事,这个故事至今尚未画上句号。

1997年香港回归,1998年椰子姑娘背井离乡漂到深圳,她从事销售,一干就是三年。

2001年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他是西北人,内向,腼腆,身材瘦削,顶着一个圆寸。圆寸是检验帅哥的不二法门,走在街上常有路过的女生摘下墨镜。

他那时搞建筑设计,崇尚极简,衣着非棉即麻、非黑即白,图一个舒适方便,剪圆寸也是为了图个方便。

吃东西也只图方便,他爱吃比萨,天天光顾华强北的一家比萨店。

2001年的一天,他坐在比萨店角落里,看着一个穿黄色裙子的姑娘,姑娘点单时,零钱撒了一地,正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

他被耀得睁不开眼了。

阳光透过大玻璃窗铺洒在姑娘的身上,明黄明黄的裙摆,白皙的胳膊和白皙的腿……整个人像是会发光,鼻尖和下巴简直就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样。

满地硬币,满地闪闪的光……这哪里是在捡钱,分明是在捡星星。

怎么会这么好看?

他忘记了吃东西,目瞪口呆地直视着。

姑娘捡硬币的速度渐渐放缓,她抿着嘴,眉头越皱越深,忽然一挺腰站起身,大踏步迈了过来。

她手拤在腰上,另一只手点着他的鼻子,恶声恶气地问:你看什么看!

他下意识地回答:……你好看。

姑娘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道:好看也不能多看,再看,戳你眼睛,你信不信!

她比出两根手指,往前探了一下,指甲尖尖,白得像春笋芽尖。

这个小仙女的脾气这么冲,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站起来道歉,手撑进盘子里,笨手笨脚地蘸了一掌的番茄酱。

第二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情景上演。

姑娘的小脑貌似不是很发达,硬币叮叮当当又掉了一地。

她今天穿的是水红色的裙子,整个人像一根刚洗干净的小水萝卜一样。他舍不得拔开眼睛,心里反复滚屏着一句字幕:怎么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好看?……

姑娘捡完硬币,好像不经意间扫了他一眼。

他条件反射一样喊出声来:我没看!

喊完之后,他发现自己两只手擎在耳畔,摆出的是一副投降的姿态,怎么搞的,怎么会这么紧张?

姑娘眯起眼,拤着腰慢慢走过来,她淡定地坐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问:你是刚当完兵回来吗?

他说:……我上班好几年了。